中国社会科学报:林语堂《红楼梦》英译本现身日本 学界希望披露更多细节

时间:2015-08-31浏览:294

近日,南开大学对外宣称林语堂英译本《红楼梦》在日本发现一事,引起学界热议。尘封了近半个世纪的林译本《红楼梦》是如何被发现的?为何国内及日本学界极少知晓林语堂曾英译过《红楼梦》?该译本的真实性如何?有哪些翻译特点?本报记者找到了该译本发现者——湖南大学外国语与国际教育学院日语系助理教授、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宋丹,她向本报独家披露了更多细节。

  

发现过程:林语堂与日本翻译家

因私交授稿

作为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博士生,宋丹研究课题是《红楼梦》日译本研究,在长期研究过程中她发现了一个线索,即已故日本著名翻译家佐藤亮一曾根据林语堂英译本《红楼梦》原稿转译成日译本。这一发现令其深感吃惊,因为学界通常认为,林语堂在20世纪30年代曾经有翻译《红楼梦》的想法,但终因觉得不合时宜而未译,转而创作了《京华烟云》。

为了解林语堂是否曾英译过《红楼梦》,宋丹开始了漫长的探索过程。2014年,她被南开大学公派至日本早稻田大学文学研究科交换留学,经多方调查,她联系上了佐藤亮一的夫人佐藤雅子女士的监护人,获知佐藤夫人已将丈夫的藏书捐赠给日本的一家市立图书馆。经向图书馆询问得知,佐藤夫人为这批藏书所作的目录里的确有林语堂《红楼梦》打字原稿一项,但由于佐藤夫人叮嘱图书馆在其健康之时,不要对外公开这批藏书,因此,图书馆封存了这批资料。多番沟通并得到监护人的许可书后,我终于在图书馆看到了林语堂的原稿。随原稿还附有佐藤雅子夫人的一纸信笺,其中提到这一版本是最初寄来的稿子,几个月后,林语堂又寄来了修订稿,后来,九州大学合山究讲席教授受委托,将这份修订稿随同其他书籍、资料、信件等寄回了台北的林语堂故居。

林语堂对自己翻译的作品应该很慎重,至于其为何在未出版的情况下将草稿授于他人,宋丹说,佐藤亮一与林语堂有长达20余年的友谊,林对他十分信任。在翻译林版《红楼梦》之前,他已经翻译了林的《京华烟云》、《朱门》、《杜十娘》等多部作品,均以林向他寄送的已经出版的英文原著作为翻译底本。至于原稿的真实性,这很好证明。一是原稿上有林语堂本人所作的大量修改笔记,还有两页手稿,笔迹与台北林语堂故居所藏的林语堂的其他原稿笔迹出于同一人之手。二是林语堂曾经单独翻译过《葬花吟》,这篇译文有很多研究者都研究过,而林稿里的《葬花吟》就是这一版本。三是佐藤亮一并非来路不明之人,他是日本著名翻译家,担任过日本翻译协会会长,又获得过国际翻译奖,毕生译作多达170余部,这样一位在日本翻译界德高望重的人物,不会做出伪造一事,也实无必要。四是佐藤亮一在稿件的扉页和第29章第1页,均用铅笔记录了《红楼梦》英译原稿寄达时间是19731123,其中提到委托他用两年左右的时间翻译为日语在日本出版。

后来,宋丹又去了台北林语堂故居,虽然没有寻找到合山究寄送的修订稿,但合山究写给当时的馆长杨秋明的信件还在那里,信里曾提到这份英文原稿还没有出版,相当珍贵,望妥善保管。


林译本特色:以程甲本为底本

穿插个人解说和述评

宋丹看到的这份稿件是用打字机单面打印的,共859张,厚约9厘米。有林语堂不同时期用黑笔、蓝笔和红笔修改的大量笔记,还有两页英文手写稿。在稿件的扉页上可以看出他将《红楼梦》译为“The Red Chamber Dream”,他还在该书名下面用括号标注了“A Novel of a Chinese Family”(一部中国家庭的小说)。

阅读过林语堂英译本及佐藤亮一日译本的宋丹认为,与霍克思、杨宪益等翻译家的译本相比,林译本有几大特色。

一是相比霍译与杨译,林译的注释非常少,林语堂通过在译文正文里穿插解说或评述等来阐释原文中某些难懂的中国传统文化现象以及情节。如原著第三十四回贾宝玉挨打后,托晴雯给林黛玉赠送了两条旧手帕,原著中只说黛玉越发闷住,着实细心搜求,思忖一时,方大悟过来,林语堂翻译此段后,还加上了这样一段直白的解释:这含有来自心爱之人的礼物的含义,这种方式看起来傻气可笑,但却表明他在苦痛之中仍然挂念着她。不过也有宝玉送帕为其拭泪的含义,因而她又难免羞涩。

二是林语堂非常注重单个故事结构的完整性和连续性。如抄检大观园一事,原著横跨第七十一回至第七十八回,林语堂舍掉了嫌隙人有心生嫌隙王熙凤恃强羞说病、来旺妇倚势霸成亲等与抄检大观园没有直接关系的内容,保留了鸳鸯女无意遇鸳鸯痴丫头误拾绣春囊等内容,做出取舍后呈现出的译文是一个相对完整、连续的故事。

三是对一些很难翻译之处,他的处理也很独特,如原著第三十三回不肖种种大承鞭笞中贾政要打宝玉,宝玉向一个老姆姆求助,但老姆姆却把他说的要紧听成了跳井,林语堂就另辟蹊径地译为了“Shoot inside”“Suicide”,这样既还原了原文的谐音效果,而且与上下文更能有机衔接。


存疑之处:

林译本翻译理念仍有争议

林语堂在原稿序言里主张最好的翻译就是读起来不像翻译的翻译,就像女士们所穿的丝袜,透明得让人看不出她穿了丝袜,同时却能呈现出她的美丽和那层丝绒。相比霍译与杨译,林语堂更加倾向于用浅显易懂的英文来翻译《红楼梦》,而且更加注重西方读者的阅读感受。他在序言里多次提到西方读者的阅读好恶,并希望自己的译本能够令西方读者读起来轻松愉快。对此,宋丹认为,林译本是对原著120回的一种编译,林语堂删掉或者精简了原著中很多无关紧要的人物、繁文缛节、性质类似的事件以及大量的诗文等。由于是编译,也不像全译那样必须尽可能地忠实于原文。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陆建德认为,这种译编方式比较可惜,价值打了折扣。也意味着改写,名著最好不要改。但林译本究竟有没有味道,水平如何,还必须看那份打印稿。不能说是林语堂所译,必然出色,但不管怎样,这是有意义的发现,对研究林语堂和《红楼梦》翻译史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日本作家奥野信太郎认为,全译本是陡坡,编译本是缓坡,站在山顶看到的风景是一样的。从事学术研究的学者和有较深中国传统文化修养的外国读者,可以阅读全译本,毕竟这能最大程度地体现原著之面貌,但这类读者,总数有限;于大部分普通读者而言,编译本也许更易亲近。正如《红楼梦》翻译研究专家、南开大学教授刘士聪对林语堂英译本的评价为 “大胆且明智,不管是其中的个人注解还是对内容的取舍,对今后《红楼梦》的翻译会有一定的启发。

记者手记

林译本《红楼梦》出现后,本报记者采访了多位翻译家、文学批评家和相关学界人士,因大部分专家都未接触到林译本全文,对林译本还有多番猜测,尤其是对于目前披露的翻译方法,尚存争议。比如,对于大量删减式的编译或说译编,除了行文字句外,林语堂还在人物、情节、诗词曲赋方面等对原作做了大量的取舍工作,如诗词曲赋方面,他只保留了广受评论家赞赏的《西江月》、《葬花吟》、《题帕诗》、《秋窗风雨夕》等十余首诗词。对此,有专家认为,不够尊重原著原貌;也有专家认为,译本要尊重不同语言的读者,如果仅为尊重原文而忽视外文读者的接受度,也是一种得不偿失。

另外,有学者质疑林语堂英译本原稿在日本长期未获得日本学者的注意,除了文中所提的佐藤亮一及其家人的原因外,日本京都府立大学文学部准教授林香奈认为,中国古代经典著作如《三国演义》、《水浒传》等比《红楼梦》传播更为广泛,日本人想要真正理解《红楼梦》很难。没有对中国历史文化、家庭文化甚至诗词文化的了解,很难理解《红楼梦》,这也是林译本《红楼梦》一直未引起更多日本学者重视的原因。

至于林语堂为什么一直未出版其译作,其家人为何不知晓他翻译了《红楼梦》等,发现者和相关学者尚无更多信息披露,尚待红学研究者继续探索。另据记者了解,目前,南开大学正在与有关方面商议林语堂英译本《红楼梦》的出版事宜,我们期待在出版此英译本的过程中,能够有更多细节面世。

不管怎样,林语堂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像他这样的翻译,其翻译风格和技巧,纵使有争议,但毕竟能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启迪。我们期待着关于国学经典译本的后续争鸣探讨。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731 3记者侯丽